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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推迷会鉴书团】我希望我的后代看这本书时，心里想的是“这样的事居然曾经发生过”

  作者：路千枫 发布时间：2019-12-09 15:46:37

  据说亚洲女性的地位，我国是最高的。

  韩国和日本常常羡慕我国女性的地位，尤其是上海女性。

  事实的确如此，可既然同在亚洲，那一定有许多共通性。

  比如说职场性骚扰、社会对女人的苛责。职场真的很不喜欢女人，尤其是未婚未育的女人。

  《第二个人》写的是理直气壮的性骚扰。

  女职工受不了性骚扰举报到人事部门，部门经理竟想息事宁人。女职工录了音曝光到网上，竟收到男大学生的电话谩骂。好像这个社会认为，女人被性骚扰了就该忍气吞声。受害者竟被逼得精神出了问题，头发也大把大把地掉，而加害者还能照常上班。

  为了取证而不得不去录音，被别人嘲讽是从此不敢与她讲话了。

  因为维护自己的正当权益而做的上诉，被指责一定要让公司遭受损失吗？

  公司的利益就是全部，公司的利益高于人身权利。

  这是什么样的社会啊？

  性骚扰是无处不在的，我还在企业上班时，周围的女性同事就遭到过上司的咸猪手。猥琐的上司们找尽时机揩油，能摸大腿就摸大腿，能搂腰就搂腰，没有任何机会时就摸摸胳膊。

  别问我怎么知道，在老板借着酒劲摸我胳膊时，被我狠狠瞪了一眼，他便缩回了手，但我后来了解到，许多女同事都有类似的遭遇，忍气吞声的他们就得寸进尺。

  无论多艰难，女性都要为自己的合法权益抗争啊，只要自己不做息事宁人的第二个人，就不会有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受害人出现。

  《娜丽和我》也写尽了资本家的丑恶嘴脸。

  巧合的是，老板们说的内容和我以前的老板有异曲同工之妙。

  “你上班就是为了挣钱的吗？”

  就这么一句话，之前国企老板的经典语录顿时如潮水般涌出脑海。

  “年轻人不要老想着挣钱，要有情怀，有梦想。”

  “你干活就是为了挣钱吗？”

  “要把社里的事当成家里的事。”

  如此这般，把极致剥削说得冠冕堂皇，甚至还在酒桌上贬低着女性：“女人嘛，就要早点结婚、生孩子，回归家庭。”

  甚至还在酒桌上与别的男人讨论在外面的情人，以及出去旅游时的露水情缘。

  在他们的眼里，女人就是一个可以拿出来炫耀的工具、一个生育机器、一个全能保姆、一个育儿用具，唯独没有把她们当作“人”。

  大家都是一样的，女人婚前的悲哀、婚后的悲哀、生育后的悲哀以及年老之后的悲哀。

  妈妈没有时间照顾孩子，不是妈妈的错，是不愿一起分担家务的丈夫的错。

  妻子受到了婆家的蔑视，不是妻子的错，是没有维护妻子的丈夫的错。

  明明女儿去了排名前几的国企，却被邻居嘲笑为“零分女儿”，因为女人就该在家里相夫教子，而不是在外打拼。

  只要这个社会还没有真正做到男女平等，那么女人的悲哀就会一直这么延续下去。

  前两天我看《兔子洞女孩》时，心里想的是：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这种地方，居然还会发生这样的事？

  而当我看这本书时，我心里想的却是：是，这些都是真实存在的。

  每个人都应该看一看这本书，女性更应该维护自己的权益。我很佩服书中那些为自己的权益奔走呼喊的女人们，即使可能最坏的结果是失业，她们也没有退缩。

  她们争的不止是自己当下的利益，而且是她们子子孙孙的利益。

  “我只是不想让女儿在未来过上像我一样的生活。”

  我只希望在大家的努力下，我们的后辈再回头看这本书时，发出的感慨是“这样的事情居然曾经发生过？”而不是“哦天哪，这就是我的现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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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你曾去过，才知它的美好

  作者：莫提斯·安 发布时间：2012-08-22 23:28: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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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信息时代防骗指南：你心里就没点“数”吗？

  作者：王小照 发布时间：2018-06-15 17:25:48

  

  自2011年以来，大数据之风席卷全国，且始终“高烧不退”。信息、政治、经济、社会等领域，纷纷高擎大数据旗帜，把数据的重要性上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在生活中，亦有很多人唯“数据”马首是瞻，一切以统计数据说话。于是便有了这样一个笑话：从前，有一位统计学家，他在趟过一条平均水位不足1米深的河流时，被淹死了。

  先别急着嘲笑。很多时候，我们往往跟这位统计学家一样，不自觉地就被各种各样的统计数据给骗了。那么，有没有办法能够让我们免于重蹈上面那位统计学家的覆辙呢？答案当然是有。

  《简单统计学》一书，就是一本帮助我们轻松拆穿日常生活中的数字谎言的防骗指南。本书脱胎自耶鲁大学同名热门公开课，由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非理性繁荣》一书的作者罗伯特·席勒赞赏推荐。

  书中通过分析日常生活中的常见实例，不仅深入浅出地为我们展示了数据作假的那些小花招、分析了我们为何如此容易被数据所欺骗，而且贴心地为我们附上了一份完美的数据防骗指南。全书简明扼要、幽默风趣，谈笑间便扯下了数据的伪善面具，顺带还把“认清数据真面目”这套独门秘籍传授给了每一个认真阅读本书的人。

  本书作者加里·史密斯，就是这门火爆耶鲁大学的课程的主讲，他在耶鲁大学任教七年，期间两度获得教学奖，因而在控制节奏、输出干货以及抖包袱方面极为擅长。当然，他的这三个特长在《简单统计学》一书中也得到了集中且鲜明的展现。

  别不信，数据很会骗人

  虽然计算机从不犯错，但数据却可以欺骗。

  作者加里·史密斯在书中为我们列举了10余种数据作假方式，比如当年轰动世界的神算子——章鱼保罗的骗局、比如癌症发病率与居住地关系等。其中与我们关系最为密切的三个骗局分别是：数据选择过程中存在自选偏差；数据统计中存在不可避免的偶然性，以及人们会根据自己的理想对数据进行别有用心地处理。

  这些骗局大致可以分为两类：

  一类

  是由于不可避免的自然原因或数据样本采集过程中不可避免的局限性而导致的数据欺骗，比如偶然性因素对数据的影响；

  另一类

  则是人们为了达到某种目的或实现某种目标而对数据进行别有用心地收集和解读，比如忽略掉不符合自己期望的数据。

  见鬼了，为啥被骗的总是我

  在很多人的家乡都有这样一个习俗：本命年要穿红衣服，据说这样就可以辟邪免灾。于是很多人在本命年到来时，都会不自觉地“红”成一片，甚是喜庆。在这个我们所熟知的习俗中，其实包含了两个基于统计数据之上的结论：一个是人们在本命年时都会倒霉；另一个是穿红衣服会让我们交好运。

  我们暂且不对这两组数据的有效性进行评论，单就这一观念来讲，可谓深入人心且代代相传。尽管将信将疑，绝大多数人还是乖乖地选择了照章办事，在本命年时置办下一两件红色的衣物。必竟谁都想交好运，而至于这好运究竟是不是来自于那件红外套，管他的呢。

  别不承认，其实我们很多人都经常像上述例子中那样，被统计数据牵着鼻子走。

  加里·史密斯在《简单统计学》一书中就为我们总结了

  人类面对统计数据时的三大软肋：易受欺骗的本性；对符合自己期望的数据不再进行深入思考的惰性；以及具有统计显著性崇拜。

  接好了，防骗指南来了

  在如今这个信息时代，用数据指导思想和行动已经成为了很多人的一种习惯。各类媒体也纷纷“用数据说话”，为我们提供各种各样的生活指导。比如吃西兰花可以预防癌症、上半年出生的人更容易成功、数字6和8能给人们带来好运等等。而在我们生活中也不乏这样的人，他们非常认真地遵照这些数据调整着自己的生活：多吃西兰花、选择含有6和8的手机号或车牌号，为了让孩子在上半年出生而精心计算怀孕及生产时间等等。

  但这些数据骗局明明就简单粗暴地有些可笑。

  《简单统计学》一书在总结了这些花样百出的作假方式后，给出了

  三条防骗指南

  ：

  第一条：

  要读数据，更要读数据背后的原因 ；

  第二条：

  要有意识地寻找两种事物之间的合理联系；

  第三条：

  无论什么时候，都要记得对拿到的数据进行检验。

  讲真，数据还是要信的

  综上所述，数据似乎靠谱度不高，但加里·史密斯在《简单统计学》一书中却告诉我们：

  数据是可信的，只是要经过思考和检验。

  一方面，

  在大数据时代，数据已经渗透进了我们生活的方方面面，成为了我们思想和行动的指南。作为普通人，我们需要根据数据来选择性价比高的商品；作为医生，我们需要根据数据来为病人制定最合适的治疗方案；而作为政府，则需要根据数据来对政策进行调节，等等。

  另一方面，

  我们也应该认识到，数据并不是万能的。只有正确地使用数据，使用正确的数据，才能让数据发挥出上述这些积极的作用。

  换句话说，

  信息时代对我们普通人的统计学知识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我们不仅要懂得如何获取数据，更应学会理解和鉴别数据；我们既要破除自己对数据的盲目迷信，又要不断培养自己对数据的辨别能力。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更好地利用数据做出决策，实现最美好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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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篇小说思考

  作者：居臣 发布时间：2021-04-10 15:50:33

  这篇小说名为《偶然事件》，其实讲的东西不一定就是偶然，而是必然。

  这篇小说具有先锋性质，在搭建故事结构上，都不走传统叙事的寻常路。这其中，最为重要的其实是江飘和陈河的通信往来。而其他关于情节的叙述和描写，则是辅助性的文字。两个谋杀案的叠加，使得这个扑朔迷离的故事，在一开始就有了必然的结局。

  读先锋小说，很难的一点在于抓住作者想要表达的主题。分析主题其实在小说中很受歧视，因为主题是一个大东西，而小说却有着很多不同的方向可供讨论。不过小说无法脱离主题，否则那种写作毫无意义。作家写作，无论是小说散文还是诗歌，都是希望表达一点什么。那么，余华想要表达什么呢？

  其实要想看清这篇小说，首先要从根上来看。看人性。江飘是一个比较严谨的人，这一点从他的推论上就可以看出来，他面对问题充满理性，对问题的分析丝丝入扣。同时在面对陈河说自己无聊时，又主动帮助他将案子讨论下去。再有一点就是，江飘无疑是有着怪癖的男人。他不喜欢和没有结婚的人发生关系，而是喜欢和已婚妇女发生关系。这种癖好好像曹操很内行，不过江飘之所以这样做，恐怕还是出于他的性格。他希望寻找快乐，也就是肉体上的欢愉，而对于爱情和婚姻，则似乎不在意。

  陈河在某种程度上是江飘的反面，陈河是比较感性的，也比较矛盾。他想要去出轨，却又无法越过自己心中的坎，而且他更加渴望一种男女之间的秩序。他希冀自己的生活是稳定的，并且在他看来，他已然被妻子逼得走投无路了。很多时候不是只有仇恨能够伤人，爱同样可以。那么他之所以一直试图把凶杀话题引到情杀上，是因为他在写信之前也许就知道了什么事情。不过他无法确定自己的想法，而是通过不断句的信件来对江飘诉说自己的苦恼。这种苦恼和无奈是无法消解的，他在一步步探索，一步步走近江飘的内心，而这种预谋的接近，必然加强了他试图杀死江飘的决心。

  不过看似谈到一个出轨的问题，这背后其实包含了很复杂的人性因素。江飘的性格很特殊，陈河同样特殊，而事先发生的凶杀案更加特殊。我们可以很清晰的看到故事发生的时间，上世纪八十年代，正是国门大开，思想激烈碰撞的年代。整个社会的思想都是比较膨胀的，甚至有点激进。所以，在时代潮流之下，在激烈的思想交锋之下，其必然会发生一系列的社会问题。这是社会内部结构发生变化，从而致使社会外部环境发生改变。任何时代发生的任何问题，都无法离开因果关系。世界上没有毫无因果关系的事情，倘若如此，整个世界都将会崩塌。因为我们这个世界就是因果关系组建起来的社会，不然，此刻我们已经无法做任何事了。可以说，江飘和陈河是那个时代的缩影，同时又在预示着今天的社会形态。一切的黑暗与丑恶，欢乐与悲伤，偏执与随意，都还在日头下演绎着。

  《一个地主的死》

  我并不很喜欢这篇小说，因为这篇小说很难读。余华在这里失了轻盈，多了沉重。笔调也在有意无意的颠覆自己的写作模式，不过其内核却是没有变化的。在那个血与火的时代，一个地主少爷，究竟是为了怜悯别人而死，还是为了自我而死，或者是为了尊严而死。余华在这里面似乎都是具有一种很鲜明的立场的，对于侵华日军所犯下的罪行，有一种很全面的描绘。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不过这样的做法，这样的罪行，最终也换来了他们自己的末日。

  少爷是觉醒了吗？我看也未必。只是义愤填膺吗？恐怕也难说。只是说，他在那个时候，心里只想要尊严，或者只想要自己得以扬眉吐气。而被压迫的农民们呢呢？无论出于何种目的，总是做了一件符合他们身份的事情。不过在那个时候，我们仍然可以看出，民众们并没有全然觉醒，没有完全明白自己的处境。这也难怪，因为几千年来，农民都是最底层最卑微的生灵，所以无论处于何种境地，都无法改变他们的地位。就算是所谓的政治地位得到了提升，在实质上，仍然是毫无进展的。

  在那个日头下，人们更多的只是求取一条命罢了。可是很多时候，当自己性命不保的时候，人们也不会在意。这个世界的所有肮脏，卑微，血污，都是切实包围着底层人群的。

  《战栗》

  这一篇小说呢，则更具有先锋性了。一个落魄的诗人，在回忆着以往的风光。那时人们是那么热爱诗歌，那么喜欢文学。而二十年过后，人们更在意的不是诗人，而是充斥社会的功利主义和实用主义。金钱权势，被人们竞相追逐。人们渴望纸醉金迷，渴望酒池肉林，渴望及时行乐。可以说，在很大程度上，诗人和文学被遗忘了。进而主导社会的，是广大青年充满了机会主义的发财幻想。

  人性的没落，时代的没落，文学的没落，社会的堕落。人们不需要诗歌，更不需要诗人，同样不需要文学。这是一个饿死诗人的时代，在一切以发展经济为中心的时代，文化艺术只是装点门面的修饰品。这种只是起到一个粉饰的作用。文学艺术有多少是在会议室里解决的，有多少是在指导下产生的。无计其数。

  诗人周林只是一个群体的缩影，我们经历过八十年代全民知识大狂欢的年代。可是那个年代早已不在，理想主义被彻底击溃。理想主义与浪漫主义，被现实攻击的鲜血淋漓。曾几何时，披着长头发的诗人风靡校园，而今，只能被人嗤之以鼻。出现在影视剧里的形象，都是一个失败者，零余者，堕落者。我们还能期待什么呢？呼喊文学已死的人就是作家群体自己。如果没有诺贝尔文学奖，有多少人会去阅读莫言呢？

  这个时代被科技绑缚，被舆论引领。大数据可以精确定位每一个人的喜好，而怀有文艺梦想的人只是装逼的代名词。不过就这，还有很多是真的在装。被科技牵着鼻子走，被资本追着屁股跑，被别人的目光驱赶着，被社会的压力激发着。不过我越来越觉得，就算再多的外力施加在青年的身上，而很多青年并不买账。因为这个时代不给人希望，希望和幻想已经过去了。青年们所拥有的欲望普遍下降，这种欲望的下降，必然引发社会的停滞不前。看看日本，就知道我们未来的处境。

  余华是在很认真的写小说，写人性，写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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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生死死随人愿

  作者：明海 发布时间：2016-11-29 23:24:25

  自从昆曲成为白先勇生活的一大重心，大陆小说界便少见白先生的身影。时隔十三年，《上海文学》发了他的新作Silent Night。昆曲里的生生死死，如今换上了西装和T恤，那寂寞的十七岁少年，戏里戏外，演着自己的故事。

          新发的这一篇，又是以西文为题，熟悉他的读者看到标题，心里难免一阵唏嘘，想起那Danny Boy，想起Tea for Two。白先生又要在所谓的自由国度里，续写青春鸟儿们的不自由和不得已。除却《孽子》，白先勇极少有以同性情感生活为中心的小说，他在小说里埋的“物是人非”、“潮打空城”，已被众多研究者挖掘出来视为珍宝，而恰恰是浮于表面的生死之恋，因种种原因被遗落下来。Silent Night在十三年后续写不普通的普通人，在爱与死的纠葛里许下了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的宏愿。题中之义，是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念罢平安喜乐，用慈悲的眼寻顾暗影里颤抖不止的身影，提示着光与影共在。

  一、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孽子》（1983年）里的公园，往往是城市黑暗的地下王国。在最深最深的黑夜里，独自彷徨街头无所依归的孩子们，以台北市馆前路新公园的莲花池为家。他们日伏夜出，心上的伤口只有真正关心他们的人才能触及。然而好景不长，莲花池里的红莲被政府拔去，公园开始了宵禁。政府与公众猎奇和排异式的关注让这群青春鸟儿无所栖身，一哄而散各自寻找着阴暗少人的角落。当年红莲绿蕉，少年恰是好时光，青春里最热烈的爱如火山喷发，爱和血流了一地。龙子杀了自己的爱人，被身居高位的父亲遣送至纽约，从此台北的孽子异地流浪，《孽子》的故事有了后集。

         

  

  《孽子》（2003）剧照

          白先勇的故事里，青春无处交付，少见对他人的恨意，多的是自责和自罚。2001年，《中外文学》刊发了Danny Boy，东方孽子的纽约传奇围绕着中央公园的黑夜徐徐展开。小说主人公云哥身世不幸，寄人篱下长大为高中英文教师，教书育人从未逾矩，身正为师的奖状贴满了一墙，依旧压不住他内心对内向敏感的“大孩子”的亲昵欲望。Danny Boy全文以书信对话展开，云哥的自述中悔恨之情与对小妹的疼爱同在，渴望亲情却又要自罚流放，《孽子》中的李青、龙子和爱着Danny boy的云哥是没有同伴的同类，各自在流放之地沉沦和自罚。

          自责之情和天生的爱意互相纠缠，自甘沉沦是无法放弃美好事物的结果。于是，一定要在断井颓垣处吟唱姹紫嫣红、如花美眷。白先生的文字能随着情感跳动，哪怕一片狼藉，只要回忆不灭，翩翩少年依旧风流笑春风。此时两幅青春肉体同性相吸，任意取暖，春光在青春肉体上倾泄，千种风情，只与一人说。

          “他洗过澡后，青白的脸上，泛起了一丝血色，他那双淡金色的眉毛下面，深深嵌着一双绿玻璃似的眼睛，削挺的鼻子鼻尖翘翘的，嘴唇薄薄，病前那应该是一张稚气未脱的清俊面庞，可是他的眼膛子却病得乌黑，好像两团瘀青，被什么重器撞伤了似的。”（Danny Boy）

          朱天文有一部《荒人手记》，把断井残垣上的姹紫嫣红写到了极致，数百字的描写付与了红与绿这两种颜色，男女之大防在世纪末崩坏得如此绚丽。白先勇多少迂回婉转了一些，他很清楚，把姹紫嫣红写到极致，就没有让他人评说的余地了，更何况这姹紫嫣红里，多的是不被人理解的“毒”。病体上残留的青春之美与“堕落者”饱有的动人情感缠在一起——小说动人之处，恰是惊世骇俗之所在。这用心良苦，恐怕不精心细读的人，是很难体会的。白先勇用克制的笔法，在最普通的语词里慢慢道说他们的好和不好，终究是要把读者的善念留下来，不至于因无名的厌恶，再也不到这断井残垣处来。

          云哥陪伴Danny boy走完最后一段路后，不久自己也走到了尽头。小说结尾小妹来收拾云哥的物什，出现义工“大伟”的名字。这人名，也属于Tea for two中与爱人东尼共患AIDS相约服药而亡的老男人。何至于此呢？为什么会染上病毒？白先勇从来不在小说里实写，只说那些人物仿佛宿命一般自我放逐，最终在人间的修罗场里耗尽最后一滴血。Tea for Two溯源而上，怀念纽约70年代末80年代初的“快乐时光”，彼时AIDS尚未被重视，双双对对的情侣对血检一无所知。小说结尾主人公罗大哥因痛失爱人遁走他乡，躲过了80年代中期病魔肆虐的一劫，白先勇的语词之中，对AIDS肆虐痛心疾首，却也显出无尽的困惑：何以至此呢？是什么让病魔肆虐？故事背后，大有对不小心、不自制者的斥责，然而到底是白先勇，没有把这一责备与“滥交”这一社会刻板印象相联系。小说中沉沦者极少是因为肉欲难挡而无法回头的，他以80年代纽约城的悲剧，拷问的是整个社会，祭奠的是真心相爱的男男女女。

          十三年后的Silent Night，故事一开场还是在那“断井残垣”上：“保罗神父一发病，余凡便连夜把他从第八大道那间宿舍公寓悄悄运到曼哈顿南端的圣汶生医院来。在这里大概不会有人认出他们来。医院三楼是传染病房，西侧住的全是艾滋病患，闲人是不会随便闯进来。”而那姹紫嫣红的，是保罗神父对无家可归者的圣爱，是余凡对保罗神父发自心底的爱戴，是结尾一抹亮色，“没想到，在这个平安夜里，竟有一个年轻男人，躺在他身边，伴着他。乔舅心里渐渐安静下来。蒙眬间，他习惯地伸出手臂，轻轻搂住了余凡的身子。”断井残垣处，姹紫嫣红总是春。

  二、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

          古希腊神话中，黑夜女神Nyx生有一对双胞胎，死神Thanatos和睡神Hypnos。弗洛伊德依此阐释，认为人之本源欲望有二者，一为爱欲（eros）一为死欲（thanatos），爱与死相伴相随。白先勇写旧时人物，爱意真假难辨，情感瞬息变幻。反倒是这一场场重疾而终的感情，异常珍贵。Silent Night里，白先勇之超脱，便是理性力量成为爱的桥梁，而非爱的阻碍，爱欲与死欲虽不可分，然而爱的结局，未必是死。“爱是要你活”。而Silent Night开篇，死神在爱人身边游荡：

          “那个巨灵般的中年大男人，总共六呎二三，虎背熊腰，庞然的身躯，两只巨掌又肥又厚，手背黑毛茸茸，倒真像一对熊掌。他那颗大头颅，剃得青光发亮，凑到病人耳边，唧唧哝哝吐出一连串安慰病人的温柔话语来。病人那张脸早已脱了形，剩下皮包骨，像骷髅，眼睛坑下去只见两个黑洞，可是偶然从黑洞里，却突然冒出两行眼泪来。”

  

  Duane Michals; Sting, 1982; Ge

          死欲之强，是众多情爱小说的共同特征，仿佛不死去活来，难以证明真心。白先生在《树犹如此》里，坦白心中有一道无法弥合的天裂，从此以后，未亡之人转身朝向众生，要把生者的爱传下去。白先勇写艾滋病引发种种恶疾，其笔端的狠毒，是要吓住那些无所顾忌的青春鸟儿，不要往那万劫不复之地去。Silent Night里，余凡和巨灵般的男人乔舅都看着所爱在自己的面前死去，爱欲与死欲已随之分开，剩下的点滴心事，哪里是叫人爱的死去活来？劫后余生的人啊，有幸得一点点爱意，千万珍重。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梦中之情，何必非真。”杜丽娘之梦，深植于白先勇无所顾忌的写作瞬间。所谓轰轰烈烈，多是胆小懦弱者和正襟危坐者的感叹，《孽子》中的龙子与凤子相爱相杀，成就了一番传奇，然而白先勇终究是不忍，龙子再归，李青与他挥手再见，正是对疯狂的拒绝。八十年代的白先勇，还留有着青年血性，字里行间不时闪现强烈的死欲，不以死相抗，无以证明爱之真切；不以死相衡，无以证明爱之磊落。可是，白先勇知道，爱之深，不只是一句“生者可以死”，还要“死可以生”。

          生死相依的真情未必只在梦中，云哥因Danny Boy而得救，为他送终时，身体里某部分真挚的感情死而复生，怜悯、悲戚、爱意之情一起失而复得。余凡在Silent Night里被保罗神父在路边救起，冷漠随冰雪一起融化，活下来以后他继承了神父的心愿，继续保护着迷途的少年。

          1984年4月20日，白先勇在《人间》杂志上拟文，要给千千万万的阿青们指一道路，为他们驱赶躲在爱欲后的死神：

          “异性情侣，有社会的支持、家庭的鼓励、法律的保障，他们结成夫妻后，生儿育女、建立家园，白头偕老的机会当然大得多——即使如此，天下怨偶还比比皆是，加州的离婚率竟达百分之五十。而同性情侣一无所恃，互相唯一可以依赖的，只有彼此的一颗心，而人心唯危，瞬息万变，一辈子长相厮守，要经过多大的考验及修为，才能参成正果。阿青，也许天长地久可以做如此理解，你一生中只要有那么一刻，你全心投入去爱过一个人，那一刻也就是永恒。你一生中有那么一段路，有一个人与你互相扶持，共御风雨，那么那一段也就胜过终生了。有的孩子因为感情上受了伤，变得愤世嫉俗、玩世不恭起来，他们不尊重自己的感情，当然也就不会尊重别人的。最后他们伤人伤己，心灵变得枯竭早衰，把宝贵的青春任意挥霍掉。阿青，我希望你不会变得如此，即使你的感情受到挫折，你不要忘了，只要你动过心，爱过别人，你的人生就更深厚了一层，丰富了一层。人生最大的悲哀不是失恋，而是没能真正爱过一个人。我确切地知道，有些同性伴侣，终生厮守，过着幸福的生活。虽然他们的例子比较少，而且需要加倍努力与毅力。阿青，我希望你永远保持住你那一颗赤子之心，寻寻觅觅，谁知道，也许有一天在茫茫人海中，突然会遇到你将来的那一位终身伴侣呢！”（《给阿青的一封信》）

          

  

  《孽子》（2003）宣传海报

          Eros和Thanatos就这样被白先勇一剑劈开，天长地久里包含的永恒与一瞬，如此令人动心。Silent Night结局中巨灵男人的手掌，挡住了缠绕在余凡身上的死欲，让夜真的安静下来。

  三、人世之事，非人世所可尽

          不读《孽子》、Danny Boy和Tea for Two，无以了解Silent Night的故事背景，毕竟那是少有光照的角落。从圣汶生医院（St. Vincent Medical Center）到香提之家（Shanti House），患AIDS者，无一幸免要以最不堪的方式走向死亡。白先勇在Danny Boy中首次举出香提之家的互助模式：身体尚可的患者照顾病重者，以此一棒接一棒，传续着弥留之际生命最后的光焰。Silent Night里，保罗神父不再享受他人的帮助，因为他身份特殊，不能让别人知道自己究竟因何而病。白先勇引而不发的，是对好事者猜忌心思的隐愤吧。神父与艾滋病症相联系，多少让人想起那些渎神的消息，圣洁的教会里也有着罪恶深重的污垢。但在Silent Night中，白先勇对保罗神父因何而病只字不提，徐徐道说着神父多年救治患病青年。这位“红灯区的救世主”，最终黯然离世。其中缘由，不知者，不可造谣。

          多年以后，以Silent Night在小说界重新现身，如何拯救那些流落街头的少男少女，恐怕是白先勇压在心头多年的心事吧。保罗神父在红灯区边缘创办“圣方济收容院”，专门收容离家出走的青少年。天长地久的美好愿景挡得住死神的诱惑，挡不住那日日夜夜身体本能的饥渴。爱如清泉，可是在凡尘里，得爱本身就是一场修炼。不论是80年代的小说，还是如今的Silent Night，白先勇的小说中总有一位老人默默守护着这群“少年”。保罗神父去世前认定自己有罪，他救助了很多流浪儿，但这些流浪儿很少能够像余凡一般自强自立，大多都重新回到街上，神父感觉是自己把他们遗弃掉似的。“我常常祈祷，求主引导我，让我不要迷途，可是有时候，我竟找不着方向，好像沉埋在深深的黑夜里，完全迷失掉了——也许我太爱他们了，我那些孩子们。”

          保罗神父之爱，恐怕不是饮食男女能有的。信奉耶稣基督的神学家，从希腊哲学和圣经里发现了四种爱：先是Eros，本能的、身体的欲爱，是男欢女爱，肌肤之亲；再有Storge，亲爱，承载着责任，来自亲缘的天然感情；还有Phileo，友爱，是对种种良好品质的亲密之情；最终是Agape，圣爱，是上帝般的大爱，没有条件，没有等差。白先勇把保罗神父的大爱、友爱和亲爱写的清楚明白，至于他因何染病，是否是在救治病患时不小心沾染病毒？白先勇悬止于此，不再点明，多少有点试炼世人猜疑之心的意思。Silent Night中，爱无等差，欲爱、亲爱、友爱和圣爱的差异随之消弭。世上的爱哪有什么高下？唯别有用心之徒善做区分，列出高尚与卑下，让怀有圣爱的肉体沉沦入狱、无法翻身。保罗神父与余凡、乔舅与阿猛一起出现在303病房，其中深意，尽在于此。

          说到爱之不可试探、不可区分，朱天文在《荒人手记》的开篇，以极大的怨念让自己成神，以渎神的方式做着同样的事：

          “我以我赤裸之身做为人界所可接受最败伦德行的底线。在我之上，从黑暗到光亮，人欲纵横，色相驰骋。在我之下，除了深渊，还是深渊。但既然我从来没有相信过天堂，自然也不存在有地狱。是的在我之下，那不是魔界。那只是，只是永远永远无法测试的，深渊。

          止於此，止於我。经上说，不可试探主你的神，到此为止。”

          文中的绝望，彻底放弃了拯救的可能，以我之肉身造就爱的极限，以Eros为尊，拒绝其他爱意的进入，这一笔颓废如此惊人，可叹而不可学。白先勇深知这里面的危险，他要讲给阿青们听，也要讲给其他人听。

          在Silent Night里，人间的男欢女爱无法抵挡病魔的肆虐。白先勇之大爱，在消弭病人与常人的隔阂，抹去凡俗好事者造出的爱之等差。暗影里颤抖的身影，也有金子一般的心。福柯和苏珊•桑塔格都曾表示，在当下社会，每一次使用“同性恋”这三个字，都是对同性真情的污名化，俗世之人暗示艾滋病乃自甘堕落者之罪有应得，才是此病不可治愈的根源。——人世之事，非人世可尽，神父之圣爱，保护着凡人余凡的真心，留下一抹没有灰尘的亮光。白先勇在叙事中展现的小心翼翼，正是要以爱之光亮提示污名化的危险。光明与黑暗，绝不是善与恶的隐喻。

  四、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阿猛和保罗神父相继离世，余凡和乔舅在圣诞夜的欢乐吧里相遇。这又让人想起Tea for Two里那些美妙的双人时光。一切因缘际会，是命定，也是玄之又玄的身体味道在相互吸引。张羽修读白先勇，读出了白先生在似水流年里的不管不顾：爱就爱了吧，哪有那么多道理可说，跟着身体走吧。“现实是，两厢情愿的见色起意，就已经够人艳羡而求之不得，总比‘我爱他，身强力壮能劳动’要诚实美好一点。”见色起意以后一见钟情，若有幸度尽千难万险，夕阳西下，两人相望白发，互相调侃把最好的时光交付给了面前这个丑八怪，终于知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前面一句，是“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白先勇与王国祥

          迷恋青春的艳丽，是人类共有的“怀旧”。对无嗣的男女来说，青春更是如此迷人。这么多年来，白先勇小说里对健康与青春赞美从未断绝，从肌肤亲昵到胼手胝足，小说里的事，人世间已演过千千万万回。世事无常，花期有限，白先勇也曾信过“人定胜天”，“常常逆数而行，然而人力毕竟不敌天命，人生大限，无人能破。”哪有什么不老不死的身体，在白先勇眼中艾滋病并没有什么特别值得恐惧的地方，唯独那不可抗拒的衰老，是宿命的悲剧。阿猛临终前“双手枯瘦得像一对乌黑的鸟爪，手指蜷曲成一团，不停地在颤抖”，身体之美好，终于败给病痛。

          Silent Night用香提之家的互助模式，提出了一个严峻的问题，老无所养、病无所依者，何以安然离去？学者潘绥铭进养老院与老人交谈，得知老人会觉得“皮肤很渴”，需要与人接触，抚摸对于老人来说有莫大的安慰作用。Silent Night里，乔舅厚实的手掌搭在余凡的身上，其中有慰藉，也有对青春的怜惜。如果注意两人年纪的差距，不妨回想一下，中年男人乔舅皮肤的饥渴，也随着健康青春的拥抱得以缓解。尼采解放肉身，正是反对苦行僧借上帝的名义把身体囚禁在黑暗中，而当代卫道士再次以身体为禁忌，视身体为雷池，深植其中的，是对不可知的恐惧，还是对异于自己的他者的恐惧？

          短暂的健康与青春，因真情之隽永，得到永恒的保存。香提之家的存在，是白先勇借如花美眷说的似水流年之事——若真的想保持健康与青春，何以以身试险，不备加小心？关于艾滋防护、临终关怀，小说着墨不多，却是字字惊心。

          牡丹亭外喧哗吵闹，一切苟且不堪无所遮蔽，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白先勇对昆曲一生执念，在老有所依、情有所终的愿景里化作无尽的善意。戏里的真，戏外的假，他已通晓，无所牵挂。因病而亡的傅老先生（《孽子》）、云哥（《Danny Boy》）和保罗神父（《Silent Night》），都有着白先勇自己的影子。望着青春鸟儿们在俗世和欲海的黑夜里迷航，白先勇想要点亮灯塔，先要穿越人山人海。不洞察世事，一味强身份的特殊，这是平权题材的通病。哲学家阿兰•巴丢曾预示这种做法的危险，照此逻辑推演，“只有同性恋者才能理解什么是同性恋”。白先勇必须避开这些，他以生生死死的爱这一永恒主题，在喧嚣之中发出理性的声音。关于同志平权、应对艾滋等议题，白先勇越过纷争，以爱为底本勾勒出有情世界的蓝图。

          除了祝愿祝福以外，白先勇在Danny Boy、Tea for Two和Silent Night这三篇小说里，寄予了更多期盼。珍惜真爱与珍惜生命殊途同归，余凡在巨灵一般的中年男人那里找到慰藉，在保罗神父那里获得脱离苦海的道路。小说以余凡的得救和得爱为主线，力压流言蜚语，其中用意，颇为深远。白先勇在《牡丹亭》那里悟得的，是爱之大义。可是生生死死随人愿，又谈何容易。

  本文曾发表于《南腔北调》2016年12月版

  参考文献：

  白先勇：《孽子》，《纽约客》，《树犹如此》，，《给阿青的一封信》，《Danny Boy》，《Tea for Two》，《Silent Night》；

  汤显祖：《牡丹亭》；

  张羽修：

  《好梦不惊，似水流年》

  ；

  苏珊•桑塔格：

  《疾病的隐喻》

  ；

  阿兰•巴迪欧 ：

  《爱的多重奏》

  ，

  《圣保罗：普世主义的基础》

  ；

  詹姆斯•米勒：

  《福柯的生死爱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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